一個上億人口大國,被逼上絕路
本周大事不少,影響最大的應該是埃及匯率的崩盤。
3月6日,埃及央行突然宣布,爲了緩解外匯困境,將放开匯率管制,實行匯率市場化,並上調利率600個基點。
隨後,埃及鎊匯率瞬間狂貶,由之前1美元兌31埃鎊,跌至50埃鎊附近,跌幅將近40%。
而這,還只是官方的數據,真實的市場匯率已經低到嚇人。
本幣的信心驟然崩塌,幾乎所有人都在恐慌性的拋售。
在黑市,至少要70埃及磅才可以兌換1美元。但即便如此,依然是有價無市,每天一個新價格......
埃及政府手中僅有的外匯儲備很快就要被消耗殆盡,危機已經不可避免。
對先天不足的埃及而言,這簡直就是絕境。
01
失落的古國
世界四大文明古國的萌芽,都源自一條母親河。
至少在7400年前,在定期泛濫的尼羅河兩岸,肥沃的土壤上就出現了大規模農業生產,燦爛的古埃及文明由此誕生。
糧食,就是財富。
古典時代,許多希臘城邦,都得到埃及購买糧食。到羅馬帝國統治時期,埃及依然是整個帝國的糧倉。
有一句話是這么說的:“埃及的糧食,可以養活半個羅馬”。
比古代中國的“蘇湖熟、天下足”,猶有甚之。
所以跨越歷史長河,埃及不論是作爲獨立國家,還是被徵服爲大帝國的行省,始終是世界上非常重要的地區。
然而到近現代,這個天然的大糧倉,卻不復存在。
1953年,埃及成立共和國,在“國父”納賽爾的領導下,一度成爲阿拉伯世界第一強國,頗有恢復上古榮耀的勢頭。
爲了實現這個夢想,埃及效仿東方大國,制定了工業發展五年計劃。
但這存在兩大障礙。
首先,是埃及的農業和人口問題。
過去七千多年,埃及人口佔比最高的就是農民,肥沃的耕地一直是埃及人最寶貴的財富。
耕地的肥力,依賴的是尼羅河;想要發展工業,同樣離不开尼羅河。
從上空俯瞰,整個埃及96%的國土都是沙漠,就那么4%的可利用土地,承載不了太多。
這就很矛盾了。
是保耕地,還是要工業?埃及政府選擇了後者。
比如,從1960年起修建的阿斯旺大壩,雖然有重大的工業價值,但嚴重妨礙了尼羅河的泛濫,導致土壤肥力迅速下降。
埃及的農業水平,就此急轉直下。
目前全國的耕地數量,只有6000萬畝,糧食年產量不足300萬噸。
而埃及每年的需求,是1500萬噸。
於是埃及很快就陷入一個奇怪且矛盾的漩渦中:明明是一個農業大國,但還需要源源不斷地從國外購买糧食。
阿斯旺大壩
原本,先從國外進口糧食、渡過難關,也未嘗不可。
只要工業體系建立起來,同樣可以提高農業生產水平。
但壞就壞在,埃及的資源被各大財閥掌控,根本無法舉全國之力去搞工業化。
財閥大佬們相互制肘,誰都想喫獨食,不肯注入穩定的資金。
在五年計劃時期,埃及工業還能以每年10個百分點的速度進步。然而納賽爾時代過去後,財閥們立刻沒了敬畏。
此後,整個埃及社會都陷入管理混亂,不僅資金和技術要唯財閥是從,就連國家財政必須掌握的外匯和銀行儲備,也難以維系。
所以至今爲止,埃及的工業化依然沒有太大進展,國內的工廠數量屈指可數。
失去耕地+工業化進程緩慢,兩者導致另一個更嚴重的問題根本無法解決:人口。
自從7世紀被阿拉伯帝國徵服,埃及就皈依了伊斯蘭教,多生孩子是最重要的教義之一。
脫離英國獨立後,埃及好不容易迎來相對和平,人口迅速增長。
60年代,埃及才兩千多萬人口;到如今,已經突破1.1億,翻了好幾倍。
如此多的人口,對埃及社會而言,並沒有任何“紅利”。
因爲工業化失敗,國家根本無法爲國民提供足夠的工作崗位。很多人一出生就注定是無業遊民,成年後只能窩在越來越擁擠的農村,種着喫不飽的糧食。
60%埃及人都處於貧困线之下,很難有其他謀生手段。
這對埃及政府來說,是非常沉重的負擔。
歷屆埃及政府都有個一直延續的政策——大餅補貼,每人每天可以購买補貼後的5個大餅。
每張補貼大餅的價格,只有0.05埃及鎊,折合人民幣2分錢,2分錢啊,現如今能买什么。
其實每張大餅的成本都在2.5毛左右,每賣一張,就賠2毛3,補貼的部分超過了90%。
埃及政府付出了很大代價,讓很多埃及平民不至於餓死。
這樣的超低價格已經維持了30年。
都這樣了,結果埃及的人口依然保持高速增長。
這就像是個火藥桶,就算沒有外部力量的推動,它遲早都要自爆。
原本,埃及地處歐亞非交界的核心地段,在和平年代,依靠蘇伊士運河與紅海的航運收入,能延緩自爆的時間。
但依賴越深,一旦遭遇橫禍,傷害越大。
埃及時運不濟,所有壞事,全都趕上了。
02
三大危機
1956年,第二次中東战爭後,在美蘇的幹預下,英法被迫把蘇伊士運河的主權歸還給埃及。
從此之後,這條人工運河就成了埃及經濟的命根子,僅僅各國船隊的過境費,就佔埃及全國GDP的10%,通行費每年可帶來上百億美元的收入。
更重要的是,埃及國內產業不振,蘇伊士運河的運營和管理爲社會創造了寶貴的就業機會。
再加上石油爲主的自然資源支持,埃及雖然存在諸多問題,依然穩坐北非第一強國的位置。
但短短兩年之內,所有的不利局面同時爆發,本就脆弱的埃及突然遭遇三大危機。
第一,糧食危機。
長期以來,埃及都是全球小麥進口最多的國家,糧食對外依賴度超過60%。埃及急需的小麥,50%來源於俄羅斯,30%來自烏克蘭。
自從俄烏战爭爆發,烏克蘭在战場上的消耗空前巨大,產出糧食盡數轉爲國內儲備,不僅沒有余糧出口,甚至還成了需要救濟的國家;俄羅斯方面,作爲對歐盟的反制裁,也多次加強糧食出口禁令。
更難頂的是,埃及迫於政治形勢,還加入了制裁俄羅斯的隊伍,在2023年9月取消與俄羅斯的小麥進口合同。
結果顯而易見,埃及國內立刻就陷入糧食危機,惡性通貨膨脹飆升,食品通脹一度高達73.6%。
屋漏偏逢連夜雨,糧食問題已經讓埃及政府焦頭爛額,鄰居以色列和巴勒斯坦突然爆發大战。
然後引起連鎖反應,遠在也門的胡塞武裝又鬧大了,居然把紅海通向亞丁灣的出入口封鎖了。
蘇伊士運河與曼德海峽,互爲紅海的出入口。
那頭被堵住了,這頭自然也就廢了。
全球航運巨頭只能忍痛增加成本,繞道好望角,不再光顧埃及。
這是第二大危機,收入銳減。
據蘇伊士運河管理局的數據,到今年2月,通過蘇伊士運河的船只數量,比平均水平低60%,通行費收入下降40%。
而且,這些數據,還在持續下降。
紅海危機愈演愈烈,也門和加沙問題都是經年累月積累的爆發,短時間內根本看不到好轉的跡象。
收入降低倒還罷了,關鍵是埃及還欠了大量外債,沒錢怎么還?
工業化失敗是一切災難的源頭,因爲長期補貼越來越多的民衆,埃及政府一直入不敷出。
2024-2026年,埃及必須償還的到期外債就高達756億美元。
而2023年,埃及政府的總收入是2.1萬億埃及鎊,按現在的匯率換算還不到400億美元,2024年必然更低。
這些錢,還債都勉強,更別說給公務員發工資、維持政府運轉,尤其是必須還要繼續花錢補貼平民。
要是敢不補貼,飢餓的埃及平民絕對會揭竿而起,推翻現在的政府。
這就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資不抵債。
好巧不巧這兩年美元還要加息,吸引大量美元回流。
埃及的外匯儲備本來就少,現在還有大量美元外泄,直接導致外匯枯竭。
雖然明知效果不大,但埃及政府已經沒辦法了,只能選擇也瘋狂加息。
3月6號,埃及央行將利率調整到28%。
也就是說,把100塊錢存在銀行裏,就有28塊錢的利息。
正常來說,這誰還去做买賣?經濟就完犢子了。
怎么辦?IMF(國際貨幣基金組織)說,我可以繼續借錢給你,不多,就30億美元。
但有個條件,就是埃及要允許匯率自由波動。
現在的埃及就像是即將在沙漠中渴死的人,有人送來一碗冰鎮蜜水,要求用你籤賣身契來換這碗水,你換還是不換?
不換,立刻就渴死;換了,至少還能苟活。
爲了能活下去,埃及選擇後者,放棄匯率,成功拿到貸款。
在絕望中,埃及以46個月內獲得IMF 30億美元的低廉代價,把自己打包賣了。
接下來的故事,或許可以想象。
除了石油、大壩等優質國有資產,包括好不容易回到埃及手上的蘇伊士運河股份,將再次回到曾經那批人手中。
03
尾聲
埃及經濟之所有到如今的地步,原因並不復雜。
但除了經濟問題之外,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原因:地緣。
埃及的位置,太重要了。
在陸路上,連接亞、非兩洲;在海路上,通過蘇伊士運河及紅海亦連接地中海及印度洋。
西與利比亞爲鄰,南與蘇丹交界,東臨紅海並與巴勒斯坦、以色列接壤,北臨地中海。
誰擁有埃及,誰就能扼住東西方貿易的樞紐,光收過路錢都喫不完。
這樣一個地方,是不被允許出現穩定強大的政權的。
這就是所謂的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陽光之下,胡夫金字塔依然散發着偉大國度的雄厚氣息。
幾千年來起起落落,相信埃及從來沒有放棄過復興的愿望,但這個機會始終不會到來。
標題:一個上億人口大國,被逼上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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