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7月13日,時任奧委會主席薩馬蘭奇口中緩緩吐出“北京”那晚,全國都彌漫在海量燃放的煙花爆竹煙塵中。

經歷90年代的下崗潮、亞洲金融危機,加上後來的互聯網泡沫破裂,汶川地震以及隨着各種壞消息而來的“中國崩潰論”,委屈、不服、宣泄夾雜着喜悅、驕傲、期待的復雜情緒,在一瞬間釋放了。

那時,梁文鋒同學正放暑假,准備迎接高三和即將到來的高考,餃子要三年後才從廣告公司辭職,靠着母親的退休金,啃老閉關學習動畫制作的從入門到精通,馮驥剛考上華中科技大學生物工程專業,三年後他將成功變身一位沉迷wow的網癮少年。

他們不知道,20多年後,他們以及他們开發的產品(作品),會讓中國重新迎來像2001年7月13日那樣的“奧運時刻”。 令華爾街和硅谷巨震的deepSeek,上映16天即破百億票房,正在創造中國電影歷史的《哪吒2》,打破中國沒有3A,狂賣數千萬份的《黑神話悟空》,接連出現。

盡管時代不同,表現形式不同,但左手科技,右手文化,“國運”就這么猝不及防地來了,信心又逐漸回來了。這一點,賣車賣成世界第一的比亞迪王傳福沒有做到,賣無人機賣成世界第一的大疆汪濤沒有做到,依靠中國供應鏈橫掃世界快時尚品牌的Shein沒有做到,他們都沒有做到,但這不是他們的錯。

連某位經濟學家,也用一系列市場數據,在朋友圈證明和確認中國經濟底部已經過去了,高盛說,展望中國2025,是一場逆風而行的勇敢者的遊戲。

人可能是唯一有“往回看”能力的動物,我們可能經常回過頭來看當時的選擇,而且這個選擇的“正確”與否,很可能與現在的處境是有關系的,如果對現在滿意,可能就會得到正面的答案。如果對現在不滿意,那么答案就往往是負面的。別看幼稚,這就是大多數人現實的思維方式。因此,與其說是他們帶來了國運,不如說國運其實一直在那裏,你信就有,不信就沒有,再說,又有哪一個努力工作,認真生活的中國人的運,不是國運呢?

所以《哪吒2》爆火後,有媒體問餃子,“出來混,最重要的是什么?”

餃子說,出來混,最重要的,是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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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年,梁文鋒就讀於吳川市第一中學,業余研究微積分。雖是縣級市,但自20世紀90年代以來,吳川市第一中學的高考成績逐年攀升,成爲粵西地區的一顆璀璨明星。梁父是小學老師,但從不關心兒子的考試排名,只關心他“今天解決了什么問題”。早慧的男孩此時也已展露出天賦,在初中就自學了高中和大學的數學課程,並對科技探索產生濃厚興趣。

四年後,聰明的男孩將順利考入浙江大學電子信息工程專業,攻讀人工智能方向。只是那時人工智能還不是擠破頭的熱門專業,李彥宏和百度也在十年後才確定ALL in AI的战略。沒人會想到,十七年後的春節,梁文鋒在五线城市的老家,覃巴鎮米歷齡村的大宅,將成爲遊人如織的熱門打卡地。

梁文鋒讀中學那年,餃子已經考入了華西醫科大學,這是當時西部綜合實力最強的醫學高校,兩年後將並入四川大學。父親是瀘縣人民醫院放射科醫生,母親是醫院保管室的管理員,餃子學醫似乎順理成章。但於他而言,那只是個現實的選擇,穩妥,體面,唯獨與熱愛無關。

日日對着藥理學和藥物分析,餃子感到“有東西在跳,有火在燒,彷佛一頭豬在地震來臨前想要拱圈”。直到大三那年,無意間接觸到三維動畫軟件MAYA時,他終於找到屬於自己的那扇窄門。

當餃子還在川大精神內耗時,另一位“棄醫從文”的典型馮驥已從老家荊州考入華中科技大學,就讀生物醫學工程專業。2004年畢業後,他很快也展露出自己的一身反骨,成爲一名合格的“網吧廢青”。通宵玩《魔獸世界》,花光了用於考研復習的錢,在遊戲中給自己起名叫“三和大王”。

敢於認可那個當年曾向“三和大神”致敬的自己,20年後,馮驥帶領團隊研發出一款3A主機遊戲——《黑神話悟空》。

說起來,世紀之交最受關注的企業家是柳傳志、王石,是黃光裕、丁磊、張朝陽,他們有的成名已久,有的銜着金鑰匙回國創業,馬雲、馬化騰這些互聯網本土派還在掙扎求生。最殘酷的還是時間,出獄後的黃光裕,張朝陽在網上講物理課找到了畢生追求,一批人已經老去,但永遠有人正年輕。馬化騰和他的騰訊,市值斷層式領先所有上市的互聯網公司,但馬雲依舊是那只能掀起最大風浪的蝴蝶。

跟他們比起來,梁文鋒、餃子和馮驥甚至都是不算頂級的小鎮做題家,但如果以當時的眼光去審視他們,最顯眼的標籤不是985學歷,也不是那些略顯反叛的行爲,他們其實是被忽略的那個nobody,是社會的邊緣人。

越從邊緣來到中央的人,敘事可能更長久。這是馬老師的故事。

“我的經歷雷到了一大片人,名牌醫科大學畢業轉行來搞動畫,正經的工作辭職不幹餓着肚子做短片,這人是不是有病啊?”成名後,餃子在採訪中憶及當年,一澆胸中塊壘。

2020年,項飈在《把自己作爲方法》中探討了“邊緣與中心”,指出在現代社會中,人們往往過度追求進入“中心”,認爲“邊緣”的生活不值得過,正是這種觀念造成了都市人的焦慮。

他的聲音迅速通過媒體傳播引起年輕人的共鳴。“邊緣”與“中心”不僅是地理上的概念,也可以從社會、文化、科技、資本等不同維度理解。社會資源、話語權與合法性往往被“中心”壟斷,而“邊緣”則被定義爲次要甚至不合時宜的“他者”。

倒回到二十年前,這些活在主流視野之外的邊緣人尚未意識到,他們正站在一場宏大敘事的風口——舊秩序的裂縫中,新的信心正在野蠻生長。 

今天如果你來到DeepSeek杭州總部,將看到展覽廳裏陳列着一台90年代的“飛躍牌”收音機,那是梁文鋒少年時拆裝過37次的實驗品。邊上的標籤寫着:所有偉大的創新,都始於對現狀的“不合理”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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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是一個需要想象力的年份。一出長達百年的復興大戲將在這一年達到前所未有的高潮。”吳曉波在《激蕩三十年》裏形容這個特殊的年份。

奧運會的成功令國人意氣風發,餃子的“家裏蹲”生涯也在這一年迎來轉機。憋了三年半的動畫短片《打,打個大西瓜》誕生。時長16分鐘,沒有一句台詞,故事是反战內核,片名靈感來自於周星馳《鹿鼎記》中的一句台詞“還打?打個大西瓜啊!”雖然沒怎么賺錢,但這個短片拿了不少獎項。才華一旦展露,“伯樂”終將嗅着氣味找上門來,只是還需些時日和機緣。

轉過年來,餃子和朋友在成都成立了“餃克力”動畫工作室。這個小小的工作室後來入駐成都數字新媒體創新孵化基地,承接武侯祠大廟會等一系列數字化產品,逐漸擴大了團隊的規模,後來一直等到2015年那通來自彩條屋CEO易巧尋“千裏馬”的電話。後者出品的《大聖歸來》在那一年斬獲9.56億票房,給國漫崛起撕开了一條口子。

如果當年沒有成都的支持,今天我們就看不到《哪吒》系列。不僅因爲當地給與這樣一位新導演工作室諸多政策扶持,也因爲《哪吒》大量制作工作是在成都完成,而這又離不开漫長的文創產業培育所形成的成熟的行業鏈條。作爲一種報答,2025年的春節,觀衆將在《哪吒2》裏看到操着一口四川普通話的太乙真人,注入川西民居飛檐元素的龍宮,和從三星堆青銅面具中找到設計靈感的結界獸。

所以有人說,只有成都才能誕生哪吒。

2008年,硬幣的另一面,全球金融危機暴露了傳統金融模式的脆弱,基於數學模型和算法的量化交易开始受到青睞。還在浙大讀研的梁文峰此時一腳踏入了量化交易的大門。他與同學組隊,一面开始積累金融、市場行情和宏觀經濟數據,一面探索使用機器學習技術進行全自動量化交易。在浙大的課程設計中,《機器學習》《模式識別與神經網絡》等人工智能前沿,已進入當時的專業選修課。兩年後,梁文鋒碩士畢業,畢業論文題目是《基於低成本PTZ攝像機的目標跟蹤算法研究》。

此後三年,梁的去向和經歷成謎,有人說他在成都住了兩年,通過炒股賺到了啓動資金。總之後來,他還是回到了杭州,利用浙江發達的民間金融體系和私募基金環境,和浙大校友徐進創立了幻方量化,徐進還是每日互動的聯合創始人。DeepSeek爆火後,依着這層關系,每日互動成了概念股的總龍頭,股價半個月翻了三倍多。

後來,梁文鋒逐步將業務擴展到人工智能領域。2019年《哪吒之魔童降世》上映,狂攬超過50億票房,有人對餃子說,這是中國動畫電影不可能超越的奇跡。這年,幻方量化管理規模已超過100億,成爲國內量化私募四巨頭之一。再往後數年,他所創立的人工智能公司將成爲杭州“六小龍”中最閃耀的那個。

梁文鋒很少接受採訪。幻方2016年在水木社區上的一則校園招聘,在正文下面附了一段不具名的傳奇故事,可以一窺梁先生的致富之路。

“2008年,L先生帶着8萬元本金,开始了自己獨立的量化交易之路。2015年,經歷過7年熊市牛市大輪回的L先生,以每年超過100%的復合收益率邁入了億元富豪的隊伍。

這個行業裏最先富起來的L先生認爲,中國的量化交易將從‘單兵遊俠’的時代轉向極客匯聚的私募基金時代。他和IT圈的朋友創辦了自己的公司,希望能打造一支世界一流的量化私募團隊。他們給自己的公司取名‘幻方科技’。‘幻方’取自於中國古代洛書《九宮圖》,是一種特殊的矩陣,是科學的結晶與吉祥的象徵。L先生的理想是有朝一日能夠與世界級的量化交易泰鬥——西蒙斯的文藝復興公司相媲美。”

也是在2008年,馮驥加入騰訊量子工作室,擔任PC網遊《鬥战神》主策劃。這年因爲九城和暴雪因爲利益問題,國服《魔獸世界》“燃燒的遠徵”資料片已經運行了十幾個月,直到2010年8月,網易成了暴雪的新代理,最受好評的資料片“巫妖王之怒”才在國服上线。

一個資料片,國服整整玩兒了23個月,伊利丹都被玩家擼禿了。後來“暴雪出品、必屬精品”的神話也破滅了,但微軟卻給暴雪开了個好價錢,687億美元。

倒跟沒玩上巫妖王之怒沒關系,一年前,馮驥寫下那篇抨擊行業的著名“憤青文”《誰謀殺了我們的遊戲》。在文章中,他怒斥,“狗日的網絡遊戲產業,催生出一幫像我這樣的狗東西,天天琢磨下面五個命題:1.如何讓玩家一直沉迷2.如何讓玩家吐出更多的人民幣3.如何讓玩家拉幫結夥4.如何讓玩家相互仇視 5.如何實現隱性的現金賭博和金幣交易?”

寫這種文章的人注定很難長久待在大廠的崗位上。六年後,他與原《鬥战神》的核心主創組建成立了遊戲科學。但爲求生存,公司還是不得已向商業妥協。在一個深夜會議中,馮驥和團隊決定投入孤注一擲开發一款單機動作遊戲,這便是後來的《黑神話:悟空》。

馮驥是2019年冬天決定搬到杭州的,他說是因爲“喜歡這座城市的氛圍,杭州的人才環境非常適合做遊戲的藝術設計,這裏有中國美院,而且整座城市的動漫氛圍和人才基礎非常好。”《黑神話:悟空》的藝術總監楊奇正是畢業於中國美術學院油畫系。杭州政府也給予了大力支持,西湖區的藝創小鎮爲遊戲科學提供了三年內最高100%的房租補貼。

2008年,90後王興興還在備战高考。高中三年,據說英語只及格了三次。一年後,他抱憾考入浙江理工大學。考研時,目標原本是浙大,又因爲英語沒過线被調劑到上海大學。然而正是在那裏,他做出了當時小有名氣的XDog,一款小型純電驅動的四足機器人。後來,僅在大疆工作了兩個多月的王興興決定辭職創業,也是因爲XDog在網上引發了關注——有人想买產品,還有投資人想投他。

兜兜轉轉,他也來到杭州,成立宇樹科技。杭州“六小龍”火了,政府自然面上有光。上周杭州市國資委在官網上披露,杭州科創基金和杭州創新基金所投資的子基金,曾前後參與宇樹科技4輪融資。

反叛者不在北上廣深,而在杭州和成都,不在傳統的一线城市,而在新的區域樞紐。這些新一线城市也沒有辜負他們。宇樹科技曾在2017年耗盡融資仍未能實現交付,雪中送炭的是一筆來自杭州的融資。《哪吒之魔童鬧海》片尾出現了138家中國動畫公司的名字,其中十余家是成都的公司。

成都的數字文創從業者告訴媒體,不是北京和上海去不起,而是成都更有性價比。

3

如果串聯起來看,這些“邊緣人”在2024年下半年和2025年年初的集體亮相,或許標志着一場關鍵性的轉折:在文化和科技領域,中國的創新正在從模仿西方轉向自主定義標准。

2024年8月,《黑神話:悟空》在全球上线,三天後,總銷量已突破1000萬套,創收15億元,全平台最高同時在线人數300萬,達成單機遊戲全球歷史第一,也打破了歐美日壟斷3A遊戲的神話。

11月,李子柒復出,發布以中國非物質文化遺產“漆器”爲主題的視頻,YouTube頻道訂閱量突破兩千萬,被美國雜志Wired稱贊爲“中國田園美學女王”。

2025年除夕,宇樹科技的機器人在春晚的舞台上穿花襖扭秧歌,讓大衆真切感受到機器人已經發展到何種地步。一個月前,B2-W機器狗的演示視頻發布,展示了包括上山下水、載人移動、後空翻、原地旋轉托馬斯全旋等高難度動作,這個視頻被馬斯克轉發。

1月,量化大佬梁文鋒搞出了馮驥口中“國運級別”的科技成果:DeepSeek正式發布其最新的AI推理模型DeepSeek-R1,性能與OpenAI的o1相當,成本卻砍到了地板,“來自東方的神祕力量”讓硅谷技術高管和華盛頓政客措手不及。

2月,《哪吒之魔童鬧海》全球票房突破100億,成爲亞洲首部百億票房影片,位列全球動畫電影第3名。《紐約時報》的評價是,“《哪吒2》奪回了故事敘述的主體性,證明沒有人比中國人自己更能闡述中國神話。”

餃子和馮驥,講故事不再迎合西方視角,而是定義何爲好的東方美學;李子柒的鄉村不再是落後的代名詞,而是全球化時代的文化IP;梁文鋒和王興興則用AI與機器人證明,中國式創新可以不只跟隨,而是超越,帶着務實的理想主義,在資源約束下尋求最優解。他們不再擠向中心,而是在各具特色的二三线城市扎根,點燃了國產動畫、遊戲、機器人和人工智能等產業。

比起個體的“成功”,這些案例更獨特的意義,在於帶來一種全新的價值觀。梁文鋒在採訪中說,以後硬核創新會越來越多。“當這個社會讓硬核創新的人功成名就,群體性想法就會改變。我們只是還需要一堆事實和一個過程。”過去四十年,房地產和互聯網的造富運動都並非由底層創新驅動,而只有當人們看到回報和付出有一定的關系,投機才不會成爲中國商業社會最大的價值觀。

功成名就者選拔人才的方式也在影響着一批人。DeepSeek團隊沒有太多資深人士,而是由頂尖高校的應屆碩博畢業生和年輕研究員組成。梁文鋒相信,通過自身培養和團隊的成長,能夠打造出一流的技術人才。他和他的團隊顛覆了風險投資過去投科技項目時偏好的人才畫像——高校教授、大廠高管、海歸精英和創業老兵。DeepSeek衝擊波過後,已經有投資機構明確“將團隊的科學研究和邊界探索能力作爲重要的考量因素”。

身在“邊緣”,心在“中心”,內卷只是表象,因爲大多數人都在不假思索地湧向中心。

但就像不能以果求因,邊緣也不是中心的附庸,而是中心的“孵化器”。從這個意義上說,這場邊緣的勝利,也重構了這次國運的信心體系。

本周,富達國際增加中國股票持倉並給予超配。富達投資組合經理給出的理由是,中國市場的“動物精神”正在回歸。這一概念應用於經濟學和金融學中,用來解釋情緒和心理因素對經濟行爲和結果的影響。“市場可能會從這裏反彈,但不會是一條直线”,他進一步解釋說。

但那沒關系。多年之後,當我們回望發生在2025年初的新聞,會發現一個新時代正拉开序幕:真正的信心,從來不來自於復刻中心,而是敢於在邊緣地帶,種下一顆創新的種子。

2024年底,梁文鋒罕見地發了一條朋友圈,是自己爲偶像“量化之王”西蒙斯傳記所作的序言。“3年過去了,舊世界分崩離析,新時代正在光速到來。”



標題:誰的運不是國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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