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時候,它叫“粟”,是黃河流域的祖先最先培育的糧食種類之一,也是世界上最早的馴化作物;生在地裏,它叫“谷子”,作爲狗尾巴草的近親,低垂着豐滿卻謙遜的谷穗;收割後蛻殼,它就成了“小米”,黃澄澄,細小小,卻烹出香甜的粥,喂養出燦爛的華夏文明。

表裏山河,溝壑縱橫,幹燥冷涼,對稻米小麥這類現代主糧來說,山西的氣候和地形是“地獄开局”。卻也正因如此,山西开啓了一個獨特的雜糧宇宙。那些耐旱耐寒的作物,在黃土之上頑強地生長,紅色的粱,黑色的豆,黃色的谷,金色的黍,它們燦爛了山西人民的飯桌,也塑造了獨特的三晉雜糧飲食文化。

在山西省的西北部、呂梁市的西北端,坐落着興縣。它是山西國土面積最大的縣,除此之外,它更多的頭銜,與五谷雜糧有關:中國雜糧之鄉、中國雜糧美食之鄉、中國雜糧廚師之鄉、中國雜糧好食材基地縣、山西雜糧廚師之鄉。

在山西這個雜糧王國,興縣到底是如何脫穎而出,成爲那顆璀璨明珠的?

雜糧的積澱

興縣農業農村局副局長張興泉,戴一副厚厚的眼鏡,說話有濃重的當地口音。

他像熟悉一張懷揣多年的地圖一樣,熟悉興縣的雜糧:“高粱、玉米、谷子、大豆,這是在興縣種植最廣泛的4類雜糧,另外就是薯類,比如土豆、紅薯。我們的谷子品種好,已經走出興縣,甚至走出山西了。興縣小米,我們主打的品種是晉谷21號,這幾年來,我們還跟中國農科院山西農大合作,培育了一些新品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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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高梁

現在的興縣,主要任務是在小米上尋求突破。“中國農科院的作物科學研究所帶着團隊到我們這裏來做實驗,晉汾107號,中谷18號,中谷19號,都是專家帶領研究的新品種,目的是讓我們興縣的小米能同時做到產量高、口感好。”

近4年裏,興縣建起了3個谷子基地。提到去年的收成,張興泉說了四個字:“風調雨順。”

今年的情況沒有去年那么好,5月到7月中旬經歷一段旱情,“但是因爲我們基地上培育的優良品種,都經受住了旱情的考驗,收成的降幅不大”。另外,在谷子基地,興縣還在進行地膜覆蓋實驗,“這個技術在推廣的時候因爲成本較高,受到不小阻力,但是今年的事實證明,地膜覆蓋後的土地,保水保溫保出苗,抵御自然災害的能力比較強,效果是很顯著的,所以當地的農戶對這個新技術的接受度越來越高”。

在專業研究機構的支持之外,興縣本地也建立了雜糧協會,把當地所有的龍頭企業組織在一起,“這些企業的機械化水平和銷售,都已經形成一定規模了”。

談到這些企業,張興泉的語氣裏多了幾分驕傲:“山花爛漫現在已經是省級的龍頭企業,他們有自己的科研機構,清泉醋業、黃河灣,這些企業生產的產品近幾年來取得了不少的榮譽。”

清泉醋業生產車間 / 圖源: 呂梁綜合廣播

這些企業通過直播電商和线下直銷,真正讓興縣的雜糧走出了縣城,走出了山西。張興泉特別提到它們成功進入了深圳市場,被評爲“圳品”。圳品是指符合供深食品標准體系要求,由企業自愿申報並經評價合格的食品或食用農產品,“要通過他們的檢測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興縣的初級雜糧產品已經獲得認可,接下來,爲了擴大利潤,他們還需要把產業鏈延伸出去,進行農產品的深加工。小米鍋巴和代餐粉已經形成生產規模,現在,興縣企業還在研究雜糧方便面,這個尚未投產的品類,承載着興縣新的希望。

雜糧的巧思

興縣縣政府的對面,有一家售賣農產品的直營店,在那裏,我們見到了山西興縣晉綏黃河灣農業的董事長王旭邦。

繁忙工作中,他抽空接受了我們的採訪,全程沒有坐下。結束採訪後,他馬上去下一個地方,處理另外的事情。

興縣人就是這樣風風火火、熱火朝天地,把雜糧做成了特色,賣出了山西。

簡單概括黃河灣的主要產品,就是“米、面、油”,當地盛產的小米,莜麥做的雜糧面,地方特色的胡麻油、黃芥油、核桃油

興縣雜糧產品 / 圖源:南風窗記者 趙淑荷 攝

興縣的代表性農產企業,都與當地農戶开展了“企業+農戶”的合作模式。“現在我們的收成大多數都是訂單回收,與當地農戶籤訂協議,幫農戶把地耕了,還能以高於市場價1毛錢的價格收購農戶產品。”黃河灣現在的訂單面積有1萬多畝,“至少有5個鄉鎮是受益者”。但實際輻射範圍不止這5個鄉鎮,“只要是本地老百姓拉來的糧,我們都會收”。

糧食來到企業手裏,落在企業肩上的責任,就是把這些得天獨厚的優質糧賣出去。“縣裏下了大功夫,到太原北京給我們企業做宣傳,太原开往北京的動車裏,就有一列‘雜糧號’,鋪滿了興縣雜糧的廣告,寫了三家企業的電話號碼。”

打電話來的,“大單子”居多。王旭邦講得實在:“因爲人家一看你都能在飛機和動車上做廣告,這說明咱們企業實力大,是不是?”

興縣政府還扶持企業在外地开辦直營直銷店鋪,“一线城市开一個店補貼15萬,二线省會城市給10萬,縣級市給5萬,都是一次性補貼”。

黃河灣在北京开了一家店,太原开了兩家,根據實際的市場反饋,王旭邦現在還在爭取跟縣裏提,把這個補貼政策轉化爲持續性的,“把牌子在外面打響,不是一年的功夫”。

只賣初級農產品,路也走不遠。在黃河灣的直營店裏,有小袋裝的小米,與一包QQ糖差不多,王旭邦介紹,這是爲了適應當下家庭的現實,“很多家裏一家三口,或者是兩個人、一個人喫飯,這一小袋米就是一頓,方便衛生”。

小袋裝的小米 / 圖源:南風窗記者 趙淑荷 攝

還有代餐粉,生小米熬粥要40分鐘,但是熟制的小米粉以冷水和成糊糊,鍋一开過5分鐘就能喫。

傳統農業要向現代轉型,與當下接軌,有時候就在這一點小巧思上。

雜糧的品牌

興縣雜糧宴餐飲文化發展中心主任李延強的會客桌上,擺着一小碟雜糧。

在農業農村局,張興泉告訴我們,現在縣裏在开發雜糧宴,打造美食文化品牌。

將農業資源轉化爲文旅資源,這是興縣爲推廣雜糧尋求的一條新路。

山西素有“小雜糧王國”之稱,從全省來看,種雜糧、喫雜糧,是在三晉都比較普遍的飲食文化。從去年到今年,李延強在山西各處調研,從南到北,走到哪裏,都留一個“喫的心眼”。莜面到處都有,小米家家都喫,一樣小喫在柳林叫碗托,到興縣叫“啦叨叨”,不一樣的名字同一樣東西,那么能讓興縣脫穎而出的是什么呢?

“興縣雜糧宴,底色是紅色文化,這是一個根本的出發點的區別;另一方面,我們做雜糧宴,最核心的亮點是健康雜糧。”

“興縣雜糧中國好糧”美食展 / 圖源:黃河新聞網呂梁頻道

他首先給我講了一個故事。

興縣是晉綏邊區首府,位於興縣的石嶺子村是抗战時期八路軍120師政治部所在地。7年前,在這個村一孔曾是晉綏軍區兵站招待所的土窯洞,當地人發現了八路軍當年留在牆壁上的字跡:一個繁體字的“餓”。

“左邊一個食物的食,右邊一個你我的我,這個字就像一個人在說,我想要喫飯。”

2021年,他參與興縣文旅項目的开發,提出“興縣雜糧宴”的設想,全宴設120道菜,以向長期駐扎並战鬥、生活在晉綏首府的八路軍三大主力師120師致敬,其所用食材幾乎全部取材於興縣本地特產,並以雜糧爲主要特色。

歷經大約一年半的時間,雜糧宴確定了120道菜品。這些菜品主要有兩個來源,一是興縣當地的傳統地域美食,二是結合晉菜文化當中的瑰寶打造創新融合菜。

說起雜糧宴的开發進展,李延強的語氣裏充滿了蓬勃的幹勁。現在,興縣雜糧宴的开發重點放在標准化上,“也就是將來面向市場去推廣的時候,能夠保證菜品質量和風格是穩定的”。

腳步還沒停。

“我們現在正在跟三級飯店商會合作,也已經向市場局提了申請,最近完成的一項工作是面向全國徵集雜糧宴形象宣傳口號和形象logo標識。”

現在選定的口號有兩個:興縣雜糧,宴請世界;興縣雜糧宴,健康中國宴。

興縣雜糧美食文化周上,用雜糧拼成的口號 / 圖源:興縣新聞網

雜糧宴,也是養生宴。在李延強的設想裏,興縣雜糧宴將會在健康營養學上大有作爲。“我們想追求的就是兩個詞,一個叫精確,一個叫精准。”

他向我們解釋,當代人對於“雜糧有益健康”的認識其實是很籠統的,甚至某種程度上來說,它成了相對於精細碳水飲食的一種刻板印象。雜糧對人體的益處到底在哪裏?如何烹飪才能最大程度上保留雜糧的營養成分?一頓飯喫多少量對人體最佳?藥食同源的說法正盛行,但究竟哪些食材能擔負起養生的責任?

只有解決了這些問題,“雜糧”才不是一個簡單的招牌和概念,而真正能夠以符合現代人期望的面貌,得到更專業的認可。

要不要喫雜糧、怎么喫雜糧,李延強要爲這些問題尋找“依據”。“我們已經跟太原營養學會籤了協議,學會的專家到我們當地來了三次了,下一步我們還打算跟山西高校的中醫學專業合作研究,形成一個專業科學的針對飲食文化的平台。”

“一個基於大健康概念的雜糧餐飲產業。”李延強這樣總結他心目中這個根植於興縣,又被全國人民接納的飲食文旅品牌。

2024年興縣雜糧美食技能廚藝大賽上,廚師們用興縣雜糧和本地食材烹飪出的菜品 / 圖源:山西省飯店業商會

李延強還去研究沙縣小喫:“它們的推廣模式,我們能不能學習?”

群衆基礎是一個重要因素,沙縣有一半人在做這件事。另一個重要因素是沙縣小喫的定位,物美價廉,能被大多數人消費得起,因此在开發雜糧宴的同時,李延強還有另一個設想:“把雜糧宴裏具有代表性的小喫摘選出來,專門去發展雜糧小喫美食坊。”

它會是一家溫馨小店的模樣,價格處在中低檔,普通人一頓飯的價錢,就能享受健康美味的雜糧菜餚。

但是李延強並不着急,他的目光落在了更遠的地方。“如果我們急於去做,把一個真正的品牌破壞了,再挽回重建就太難了。”

一步一步,他和幾代興縣人一樣,珍惜興縣雜糧的名聲。

本文首發於《南風窗》雜志第24期

作者 | 南風窗記者 趙淑荷

編輯 | 趙靖含

值班主編 | 吳擎

排版 | 阿車



標題:風風火火興縣人,叫板沙縣小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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