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幾天,你可能看到過這樣一個論斷:“Al的盡頭是光伏和儲能”。

根據報道,這句話英偉達創始人兼首席執行官黃仁勳說的,出現在某場關於人工智能未來發展的演講裏,上下文是老黃呼籲人們“不應僅僅關注計算力,而是需要更全面地考慮能源消耗問題”,最終得出結論“我們不能只想着算力,如果只考慮計算機(的需求),我們需要燒掉14個地球的能源。”

如果你看到的報道足夠詳細,大概還能了解到OpenAI的創始人Sam Altman好像也有類似的表態,也是“未來AI技術的發展將高度依賴於能源”這套邏輯,結論同樣是“需要光伏和儲能技術的進步”。

當然相比起還在燒錢、淨利潤可能還不如李一舟的Sam Altman,這句話還是老黃說出來更有分量一些。老黃去年帶領着英偉達貴爲美股Mag7,今年又獨領風騷變成了Mag1,回購加分紅帶給股東們的收益上百億。而這幾年光伏和儲能硬生生地被投成了鬼故事,下遊應用場景還在探索,上遊就开始瘋狂卷成本。

去年5月份上海SNEC光伏展會之所以能出圈,全靠德國客戶的一句感嘆,“儲能產品太便宜了,有的公司甚至相比年初報價還低40%。而這些大經銷商去年囤的庫存都還沒清完,倉庫裏還有幾千套的儲能系統”。

抽象點來形容,一個享受了200倍PE的王者級項目,言之鑿鑿地說自己的成長天花板仰仗着一條“退出即腰斬”的賽道,還有比這更振奮人心、更值得奔走相告的事兒嗎?這還不立馬人送外號“呼保義”?

而且應景的是,這句話是3月10日發酵的,3月11日,也就是之後的第一個交易日,寧德時代大漲14.46%,帶動着鋰電池、光伏、儲能等細分板塊全线飄紅、創業板大漲4.6%——可以說到這裏,故事的展开一切都很完美,就連股評吧的毒舌老哥們都把兩件事情聯系在一起,忍不住傲嬌地評論一句:“別人一句話就決定我們的漲跌,呵呵。”

然而事情並沒有結束,我寫本文的目的也不是去討論“AI的盡頭到底是不是儲能和光伏”,因爲黃仁勳大概率沒有說過這句話。

我按照時間順序對黃仁勳的相關報道進行過檢索,並沒有找到類似的觀點,也沒有找到相關的活動,最近一周關於老黃的討論焦點基本上就圍繞着兩條展开:一個是黃仁勳說競爭者們“即使提供免費服務也競爭不過英偉達”,另一個是黃仁勳認爲自己之所以能創業成功,“要歸功於當年自己在飯店後廚洗過盤子”。

或許是2月12日“世界政府峰會”上,老黃在與阿聯酋國務大臣的對談引發了亢奮,那場對談裏的確提到了“ AI和算力所需能源巨大”,但在全部的24分鐘談話裏並沒有提到光伏和儲能,甚至提出了一個相反的觀點:“當某些東西提高了一百萬倍,而它所消耗的成本、空間或能源並沒有增長一百萬倍。事實上,你已經使這項技術大衆化了。”

也就是說,老黃不僅沒說自己的成長需要仰仗“光伏和儲能”,反而認爲“如果自己的算力進步足夠快”,那就不需要太過於在意能耗了。

更重要的是老黃嘴裏直接點名“光伏和儲能”這件事本身就非常可疑。一個最簡單的邏輯是,AI產業對於能源的消耗從來不是“行業絕密”,荷蘭數字經濟學家Alex de Vries在論文《The growing energy footprint of artificial intelligence》裏就鮮明地指出,ChatGPT的單日用電量超過了50萬千瓦時——按照美國商業用電一度約爲0.147美元(折合人民幣1.06元)計算,相當於單日成本達到了53萬元。

如果真把AI普及到搜索引擎等這些“基建”上,那么能耗將更上一個台階,僅谷歌預計就需要512821個HGX A100——按照每台設備功耗爲6.5千瓦來計算,每天將需要80吉瓦時的電力消耗,一年需要29.2太瓦時。

在這個前提下,老黃確實能談“光伏和儲能”,但沒必要單談“光伏和儲能”,更沒必要直到2024年2月才第一次談,可控核聚變、電力基礎設施建設這些最近的熱門投資賽道都是不錯的主題,亟需轉型的中東石油金主們、期待制造業回流的美國紅脖們、被中國新能源輪番收割的歐洲老錢們都是合適的對談對象。

所以整個事件最終就變成了我們如何理解這樣一條虛構、出處可疑、不難證僞的“論斷”,順利地成爲行業熱點,甚至得到了大量專業從業者們引用和轉發?

首先您當然可以認爲這是“社交網絡”的鍋。按照常見的說法,當社交網絡成爲了人們最主要的信息獲取渠道,而“算法推薦”技術又成爲了社交網絡的基礎設施,“信息繭房”現象將被直接擺在台面上,成爲這個時代的底色之一,然後越來越多的人“信息差”的存在,然後开始對“信息差”的存在感到恐慌——我還沒有輕松地賺到錢,是不是因爲“信息差”?我30歲了還沒有成爲管理者,是不是因爲“信息差”?我錯過了一個優質項目,是不是因爲“信息差”?

信息差也精准命中了人們的職業焦慮,比如开始“辭職找100個定居的地方”“辭職採訪100個商業形態”“辭職教100個人做創始人IP”,是不是也有這么個內核?“你距離別人眼中羨慕的成功,實際上只差靜下心來,找到那個被忽略的信息差”——盈利點是“如果您沒有時間,那這個信息差我幫您找”。

這場關於黃仁勳的烏龍顯然也很適合套用在這條邏輯线裏:誰能保證黃仁勳對“光伏和儲能”的看好,不是來自一個不可知的信息差呢?誰能保證這條新聞,不是來自一條壁壘高聳的信息渠道?誰能保證自己花時間去驗證這條消息的過程中,會不會錯過一條新的“信息差”?

可問題是,誰又能保證“信息繭房”只是一個被動的結果?

近幾年我們老說“人們只能看到他們想看到的東西”,心理學家的描述更加學術,把這種現象稱爲“知覺選擇性”,他們相信知覺選擇性作用於人的客觀事物是紛繁多樣的,人不可能在瞬間全部清楚地感知到,但可以按照某種需要和目的,主動而有意地選擇少數事物(或事物的某一部分)作爲知覺的對象,或無意識地被某種事物所吸引,以它作爲知覺對象,對它產生鮮明、清晰的知覺映象。

類似的理論還有很多,您也可以按照羅蘭·巴特說的“作者已死”那層意思去理解,也可以說這是一種刻奇,總之黃仁勳和大部分創投圈的從業者之間的確留下了足夠的信息差空間,黃仁勳在AI時代的成功的確有一部分因素是建立在“信息差”上的,但這個彌合的過程太容易“腦補”。

這裏再插一句,最近很多人开始嘲笑李想和他的MEGA,認爲他是生活在“光明的世界”裏太多了。還有前不久很火的一張對比圖,左邊是年初意氣風發的雷軍,右邊是最近正在參會、面顯憔悴的雷軍,圖片作者的配文是“實在不行咱們別造車了”。

我無意摻和車圈的爭論,只是好奇裏頭有多少的延展討論,是建立在一場本就不存在的“議程設置”上的。

說白了,當我們主動選擇了一種“彌合信息差”的方式,太容易變成一次被包裝得異常精致的“信息繭房”的固化了。前不久我在《投中吐槽大會》裏聊Sora的時候,一位嘉賓說過“你的知識水平就是你的提示詞”——借用這句話類比,哪有什么“信息差”,只有不同立場下的“認知差”。

最終整件事我們其實可以得出這樣一個悲壯的結論:愿意以如此开放的姿態,擁抱黃仁勳這個不存在的論斷,說明“光伏和能源”賽道的“慘狀”仍然是遠遠被低估的。

有朋友可能會說了,是不是沒必要上升到這個高度來解讀這場烏龍?社交網絡時代的信息損耗不是一種常見現象的?但我們反過來問,如果我們認定投資人、創業者是參與到時代浪潮裏的主角們,是承載着更多社會職能、被層層規則篩選出來的精英們,那我們是否也應當對他們提出更到的要求?

當然了,我覺得這場烏龍也可以換一種更“輕松”的方式解讀。

上世紀50年代,美國傳媒界曾經對“超級英雄”作品掀起了一波集體討伐。其中最有代表性的聲音來自兒童心理學家沃爾姆,他在一篇公开文章中犀利地指責超級英雄漫畫誘導未成年人犯罪、傳播情色文化。

最高潮時,美國參議院也出台了相關政策,以行政手段規範漫畫出版業。漫畫史學者Ron Goulart更是直言不諱地指出“超級英雄”作品的“媚俗”之處:“在《花花公子》和《閣樓》出現之前,漫畫書提供了一種看女性的特殊方式。”

但在50年代之前的整整20年時間裏,這個看起來充滿了各種缺點的創作題材,卻是美國全社會的剛需。無論是30年代的經濟大蕭條,還是40年代的全球熱战,那時的人們發現自己本能地需要超級英雄的出現來提振士氣、增強信心。更重要的是,超級英雄幾乎都致力於推動一個新秩序的誕生——超人爲了救人會直接威脅州長這樣的決策者,蝙蝠俠試圖在市政體系之外建立一個新的哥譚生活方式,神奇女俠幹脆來自一個藏在战爭迷霧裏的未知世界。

圖騰的出現是集體困頓的標識物。您瞅,如果這樣解釋,老黃頭上莫名其妙多出來的帽子就順眼得多:我們很遺憾這個時代沒有足夠的創業者能夠取得黃仁勳類似的成就;我們又很慶幸這個時代的創業者,仍然愿意將目光着眼於黃仁勳所取得的成就,以及他所談論的未來裏。



標題:一句黃仁勳沒說的話,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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