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2025年4月,特朗普政府對全球發動了關稅战,他們給自己找的理由是引導制造業回流、讓美國再次偉大。

但是,認同這一點的人很少,大多數人幾乎一邊倒地認爲:關稅無法解決美國產業空心化的問題。背後的理由也是五花八門,有說勞動力成本的,有說勞動者素質的,還有說供應鏈質量的等等。

這篇文章打算從制度經濟學的角度去解這道題,順便回答兩個問題:

1、中國的制造業能否被越南等勞動力密集的東南亞國家取代??

2、中國的低物價和美國的高物價到底來源於哪裏??

先說結論,根源在於基礎的經濟制度,中國絕大部分基礎設施行業是公有的,處於自然壟斷或者有政府補貼的狀態,價格十分便宜;美國絕大部分基礎設施行業是私有的,私有部門在攫取高額的壟斷利潤,價格較爲昂貴。

加州的水資源已經在多年之前被富人壟斷,其中一大家族就是雷斯尼克家族,雷斯尼克家族壟斷了加州85%的水資源,還專門成立了一個“水銀行”,就連加州政府都要向他花錢买水。

壟斷是不可逆的

那么,美國是否能學習中國,打破私有壟斷,降低社會運行成本呢??這幾乎是不可能的,除非發生暴力革命。

戈登-圖洛克在他的《The transitional gains gap,1975》一文中回答了這個問題。

在這篇文章裏,他舉了“出租車牌照”的例子,一开始的分析很模式化——如果出租車市場是完全競爭市場,那么,他的供給曲线是水平的,於是,出租車服務的價格是P1,最終在市場上提供服務的出租車數量是Q1;假定政府出於某種考慮加強對出租車市場的管理,並頒發數量爲Q2的出租車牌照,那么,市場的供給曲线一下子變成垂直的了,出租車服務的價格由P1提升至P2。

這時獲得牌照的出租車司機將獲得超額利潤,這種超額利潤是由政府限量供給出租車牌照造成的,其每年的利潤總量爲紅色橢圓形對應矩形區域,圖洛克稱之爲租,利益集團通過影響政府行爲,獲得這種超額利潤的行爲,被稱爲尋租

圖洛克這篇文章的高明之處在於,他的分析並未僅限於此,他進一步推論,利益集團在獲得這種租之後,會通過市場把這種超額收益資本化

也就是說,獲得大量牌照的人,並不一定會去當出租車司機,也不一定會开出租車公司,他們會把這些牌照賣給後面進入這個市場的出租車公司或者出租車司機

後面在這個市場裏經營的人,只能獲得P1的社會平均利潤(ps:完全競爭市場的價格),P2減掉P1的超額利潤,早就被最开始尋租的人員以資本化的方式拿走了。

最後,也就造成了一個特別詭異的局面,一方面消費者承受了很高的打車價格P2;另一方面,出租車司機卻只能賺P1的社會平均利潤

那么,政府能輕易地通過放开競爭,讓消費者的打車成本降低下來嗎??很難,因爲牌照的持有者早已不是原先那批人,放开競爭有極其巨大的政治阻力。

政府一旦人爲創造了某種稀缺性,就很難取消這種稀缺性。

經濟租的債務化

事實上,在圖洛克的基礎之上,我們還能往前再走一步:假設出租車司機必須自己持有牌照,且牌照價格昂貴,那么,必然涉及到經濟租的債務化。

也就是說,大量的出租車司機不得不舉債購买牌照,然後,最初的利益集體變成了債權人

如上圖所示,初始牌照持有人本來是食租人,政府依舊有追討的機會,改革阻力相對較小,但是,隨着牌照的債務化,他們搖身一變成爲了債權人,收入也從租金改頭換面成了利息。在這種情況下,想要廢除牌照更是難上加難,政府所面臨的不僅僅是最終牌照持有人的阻力,還有來自於金融系統的阻力——務危機是一個更大的雷

於是,我們可以看到兩個相輔相成的過程,

1、利益集團的尋租過程,獲取某種壟斷優勢,以形成穩定的經濟租;

2、金融集團的債務化過程,進一步異化經濟租,把經濟租轉化爲實體經濟的債務;

這兩個過程相互促進,相互捆綁,對整個經濟體系的綁架越來越深,最終形成了一個巨大的屏障,常規手段幾乎不可能打破利益集團+金融集團的集合體,各行各業只能繼續保持高成本運作。

從這個角度來看,美國無序擴張的政府債務,標志着美國的尋租過程已經基本上失控了。對稱的,尋租過程失控,也意味着債務失控,我們很難對這種失控找一種常規的解法。

The transitional gains gap,1975》一文中,圖洛克給了一種解法,額外找一筆錢贖买這些牌照,然後,放开牌照管制。只要放开管制是有效率的,這筆錢就能從未來的收益中逐步償還。

但是,一旦各行各業的租跟債務糾葛在一起,情況要復雜很多,一定程度上的債務重整是繞不开的步驟,否則,政府根本找不到一筆額外的錢來贖买。

尋租經濟體和特殊的GDP計量方式

目前,美國的經濟體制已經高度尋租化、債務化,“租”在經濟流轉中佔了很大的比率

如上圖所示,假設整個經濟體中只有一種標准的商品,基准情形是完全競爭的情形,對應於價格P1;在實際情形中,實際的供給曲线或多或少的偏離基准情形,偏離得越大,實際價格P2越高

不難發現,P2和P1的差價是各種租的加總,我們可以把他歸結爲服務費的範疇,包括但不限於租金、利息、咨詢費、法律服務費等等。

美國的醫療及藥品开銷佔美國GDP的近18%,在現代西方國家中價格是最高的,醫療效率卻最低。

——邁克爾-赫德森

由於美國的經濟體已經表現出較高程度的尋租化,所以,他們採用支出法計量GDP,即把形形色色的租計量在內,否則,他們的GDP數據一定十分嚇人。

對稱的,中國是一個生產型經濟體,會採用生產法計量GDP。這兩種計量方式最核心的差別在於對經濟租的態度,前者對經濟租的態度是積極的,把經濟租也視作一種貢獻;後者對經濟租的態度是消極的,把經濟租視作一種經濟運行的成本,不計入GDP

曾經有一個關於GDP的笑話,兩個經濟學家通過付費的方式相互讓對方喫屎,支出法是算GDP的,但生產法是不算的。雖然這個笑話有點不雅,但直達支出法和生產法的核心。

理解了經濟租的原理以及中美不同的GDP計量方式,我們就能理解,爲何中國GDP比美國少但是發電量卻是美國的兩倍

這是因爲,美國的尋租問題嚴重,經濟租的佔比高,支出法又把經濟租納入GDP;中國的尋租問題不嚴重,經濟租的佔比低,生產法又不把經濟租納入GDP。

如果我們也按照生產法計量美國的GDP,那么,發電量數據和GDP數據會更加吻合。

對於新自由主義和美國奇葩的GDP算法,邁克爾-赫德森在《文明的抉擇》中還有一段鞭闢入裏的批評:

古典政治經濟學理論中的“自由市場”是一個擺脫了經濟租的市場,而不是縱容房東、壟斷者和債權人不顧生產成本自由收費的市場。再強調一遍,19世紀古典政治經濟學的核心是價值、價格和經濟租理論。“租”的定義是超過社會必要生產成本及合理利潤的那一部分價格。古典政治經濟學的理念是使經濟租最小化,而不是最大化。

顯而易見,中國在制造業上的成功來自於對古典政治經濟學的恪守——使經濟租最小化,相反,美國制造業的空心化來自於對古典政治經濟學的背叛——使經濟租最大化

結束語

綜上所述,我們就明白“美國再工業化”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因爲他有兩座大山需要跨越,一、利益集團;二、金融集團,僅僅通過加關稅根本是治標不治本。然而,在一個充滿形形色色經濟租的經濟體內,商品的生產成本根本沒辦法降下來,換言之,尋租經濟體是制造業的沙漠。

更進一步,有了經濟租的框架,我們就能分析越南這樣的經濟體了:

如上圖所示,跟經濟租比起來,人力成本只是微不足道的成本,所以,人力成本上的優勢很容易被形形色色的經濟租給吞掉。所以,把中國在制造業上的成功簡單地歸結爲人口紅利是極其不負責任的。

在分析越南這樣的發展中國家時,一定要評估他們對各種利益集團的壓制能力,並不是所有的國家都能像中國政府那樣良好地壓制住資本的尋租衝動;此外,對於普通的發展中國家,我們不要高估其發展意愿,以及各種補貼的作用,這類似於關稅不會讓美國再次偉大,補貼也難以彌補一些國家經濟租所帶來的隱形成本。

最後,從經濟租的角度來看,中等收入陷阱是一個很好刻畫的情形,一些國家在發展的初期的確可以靠人力成本優勢獲得一定的國際份額,但是,隨着新自由主義的侵襲,各種經濟租在本國迅速膨脹,系統性地擡高了本國的生產成本,從而降低了本國產品的競爭力,最終,整個國家的收入水平被鎖死。

因此,要越過中等收入陷阱,必須要遏制住各種經濟租的膨脹,兜兜轉轉我們又回到了生產資料所有制上

ps:數據來自wind,圖片來自網絡

1、戈登-圖洛克 The transitional gains gap,1975

2、邁克爾-赫德森 文明的抉擇

3、關於海湖莊園協議、特裏芬悖論和資本主義的深層次矛盾



標題:關於美國再工業化的真正障礙

地址:https://www.iknowplus.com/post/215653.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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