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的最後一天,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SEC)發出一封指控函,被指控對象正是昔日知名社交獨角獸公司IRL。

身後創始人亞伯拉罕·沙菲(Abraham Shafi),曾因這一項目聲名遠揚,並揚言IRL對標微信,打造WeChat of the West。然而在最後一輪融資裏,沙菲通過謊報用戶數據、盡調造假等手段,從投資方那裏騙取了大約 1.7 億美元資金。

這當中,最大受害者是我們熟知的軟銀集團——孫正義曾主導軟銀愿景基金領投了IRL的C輪融資。這也爲風投機構上了一課,正如SEC官網的指控信息裏也不忘提醒投資人:“應該持續保持警惕。”


孫正義曾領投

一只僞獨角獸崛起


2021年6月,軟銀愿景基金宣布一筆領投,對象正是創業公司IRL。

那是亞伯拉罕·沙菲(Abraham Shafi)和IRL最風光的時候。這位來自中東的創業者立志要做出下一個Facebook、下一個微信,成爲孫正義近年在互聯網領域鮮少見到的大手筆。

早年間爲躲避战亂,沙菲父親舉家搬往舊金山,他的成長歷程頗爲典型:年輕時順利進入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此後輟學創業。2013年,沙菲賣出一手創辦的招聘軟件公司GetTalent,賺到人生第一桶金。

前期的創業經歷給了沙菲極大信心,2017年前後,IRL在舊金山成立。

這是曾經誕生過Twitter、Facebook等一批互聯網巨頭的地方,而沙菲卻對傳統的網絡社交不屑一顧。他帶領IRL致力於做一款“社交日歷應用”,這也是IRL英文全稱“in real life(真實人生)”的由來——旨在通過活動和分享將人們聚集在一起,創造更真實有機的社群。

沙菲曾公开說過,“我們正在爲不使用Facebook的這一代人建立群組和活動”。

創辦之初,沙菲找到了一個重要合夥人斯科特·巴尼斯特 (Scott Banister)。作爲Facebook早期投資者,也是PayPal的第一位董事會成員,巴尼斯特的出現爲IRL帶來大量的融資機會。

2019年6月,IRL完成800萬美元A輪融資,包括華納兄弟、獅門影業總裁等一群大佬加入。

隨後新冠疫情來襲,IRL很快從以定位爲主的线下活動轉而爲用戶推薦线上活動,又吸引一批用戶。沙菲再次畫下藍圖——IRL的目標是要成爲“西方社會的微信”。

這樣的故事再加上不錯的用戶數據,IRL融資愈發順利:2020年9月,拿下1600萬美元B輪融資。

最爲轟動的是軟銀旗下愿景二號基金領投的C輪融資,還有Dragoneer、Goodwater Capital和Founders Fund等一批跟投機構緊隨而來。這筆融資完成後,IRL累計融資額達到2億美元,估值達11.7億美元(超80億人民幣)。

根據財聯社援引報道,在項目暴雷後的一次採訪中,曾有前軟銀員工向媒體透露,其實從一开始許多軟銀的工作人員就對這家公司的業務狀況感到“有問題”,但軟銀內部還是被“非常有魅力”、“非常雄辯”的沙菲說服了。

“他讓我們想起了亞當·諾伊曼(WeWork創始人),這也能看出爲什么孫正義愿意投資他。”


盡調被騙

軟銀索賠10個億


回想2017年,孫正義見到了亞當·諾伊曼。雙方僅僅交談12分鐘,孫正義就認定眼前這位野心勃勃的年輕人是“地球上下一個偉大科技公司CEO”。

隨後,軟銀遠景基金开啓WeWork投資流程。事後媒體披露當中細節:爲了應對投資方團隊的盡調,諾依曼讓員工演了一場戲,假裝公司業務繁忙。這一場騙局愈演愈烈,軟銀前後爲WeWork砸下超過100億美元,而諾依曼除了大肆收購公司、擴張團隊外,將其中很大一部分以各種方式裝進了自己的口袋。

最終雙方走到對簿公堂的地步。後來孫正義公开致歉:“對不起,我們創造了一個怪物”。

如今,同樣戲劇性的一幕在IRL上演。

2023年8月,軟銀正式起訴IRL欺詐,指控其在用戶基礎和統計數據方面存在欺騙行爲,並索賠1.5億美元(約合10.89億人民幣)。軟銀在指控中提到,IRL在2021年通過捏造1200萬月用戶活躍數和謊稱25%的18歲以下青少年下載這款APP,來騙得融資。

實際上,在軟銀盡職調查期間,第三方團隊根據IRL的公开報告已經發現了端倪。彼時公开報告中,截至2021年春季APP的總下載量爲900萬次,而CEO則對外宣稱是1200萬次。

當時沙菲辨稱,公开報告沒有涵蓋所有通過APP和網站訪問IRL平台的用戶,因爲數據隱私規定,也不包括未成年用戶。軟銀接受了這一解釋,最終領投C輪融資。

但紙終究包不住火。2022年,急速擴張的IRL开啓近四分之一的大裁員,部分員工已經开始懷疑“IRL月活用戶2000萬”這一數據的真實性,因爲即便在巔峰時期,IRL也僅有大約一百名員工支撐公司運營,這完全不符合常理。

此後,美國科技媒體在文章中提出一系列質疑,引起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的關注,隨即對IRL展开調查。IRL公司也緊接着進行內部調查,並在2023年4月暫停沙菲的職務。

沒想到,調查結果令人瞠目結舌——沙菲口中的“2000萬用戶”,竟然有高達 95% 都是機器人账戶。軟銀還在指控中提到,當時爲了騙融資,IRL每月還要花5萬多美元來买真人用戶。

日前,SEC 的指控透露了更多細節:IRL 花費了數百萬美元用於提供下載 IRL 應用程序的激勵廣告,沙菲通過在發行文件中大大低估公司營銷費用,還通過第三方支付廣告平台費用來隱瞞這些支出;此外,沙菲還和未婚妻用 IRL 的商業信用卡支付了數十萬美元的個人开支,包括服裝、家居用品和旅行,這些仍然沒有向投資者披露。

昔日的明星獨角獸一朝隕落。盡管軟銀一紙訴狀將沙菲告上了法庭,但損失已然注定。


那些年遇到的盡調作假


復盤下來,投前盡調又一次成爲焦點。

我們聽過太多一見如故、一頓飯拿下投資的故事,但實際上,這樣的決策往往不多,甚至在一級市場子彈稀缺的當下,盡職調查要顯得更加謹慎。正如此前華南一家投資機構合夥人就曾對投資界表示:

VC圈流行的傳奇故事,比如十分鐘看對眼後就決定拍板的情況,在我們這裏是不被允許出現。”

現實裏,一线投資人和盡調機構與項目方鬥智鬥勇的故事也並不稀缺。一位負責盡調的第三方分享過這樣一個故事:

一家軟件公司在B輪融資中,號稱A輪拿到了知名機構的投資,有打款記錄、工商變更、還有媒體的報道。但第三方盡調卻發現,企業提供的投資協議十分草率,並在資金還未完全到账時就完成了工商變更手續。

盡調人員起初十分疑惑,最後才知道,這家公司僞造了A輪融資的所有資料,包括找一家帶有知名投資機構名號的公司注資,假裝錢款到位;發新聞稿,宣傳自己被知名投資機構投資了;工商變更,把假投資機構變更進自己股東名單裏……如此大費周章,卻漏洞百出。

無獨有偶,此前《晚點LatePost》報道,一家管理規模超過25億美元的頭部美元基金遇到過這樣的一幕——西南地區某創業公司爲了應付盡調,竟然自己租地方裝修出一家 “銀行”。

 “櫃台小姐”彬彬有禮地將公司銀行流水單遞給盡調員,目送對方離开後,演員們隨即散去。不到一個月,這家公司拿到了上述基金數億人民幣投資。最終因爲公司數據造假被公安部門盯上,投資人才發現這是個徹頭徹尾的騙局。

“當你們發現除了自己,自己的客戶、對家、對家律師、會計師都是騙子,是什么感覺啊?甚至還有監聽……”一位有着相似經歷的盡調人員無奈道。

造假之外,一些奇葩的盡調經歷也頗多。一家國資背景機構的項目經理曾向投資界分享過,在一次盡調走訪考察中,項目公司門外突然出現20多人拉橫幅討薪,投資團隊因此放棄項目打道回府。事後復盤才發現,這場鬧劇實則爲競爭公司的蓄意挑撥,目的就是爲了攪亂對手的融資計劃。

或許是投資方因盡調失察喫過太多虧,當投資人與項目方的信任稀薄,更多誠信要求被白紙黑字寫到了項目條款裏。“每一條新增的條款,都是曾經血與淚的教訓。”一位投資人感慨。

對此,不少盡調人員還總結出一系列經驗:交代情況時支支吾吾的必定在心虛;如果有問題讓對方急了,擺明有貓膩;還有投前盡調必須了解創始人家庭情況、夫妻感情狀況等,防止後續出現財產分割問題,甚至江浙某地企業盡調需要了解私生子及其控制的企業……

現實總是更魔幻。這些充滿戲劇性的一幕幕,勾勒出VC/PE圈鮮爲人知的另一面。



標題:孫正義把創始人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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